良夜

杂食、耐污、广布种,政斯非、亨泌等。CP滤镜30米,补药认真

【李斯/韩非】玉(修改)

兰陵来了位美男子,连荀子都多看了两眼,不,三眼,兴许是四五眼吧。

男人们凑在一堆说起闲话来从不比女人逊色。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宋大夫曾在楚王面前如此说东邻之女,我看啊说他自己也分毫不差。”

“他现在少说也有四十好几了吧,瞧着倒比咱们还嫩些。”

“说不定是当年屈原弄了什么香草的秘方熏出来的,咱们也试试?”

“有道理!”

“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人家自己还不当回事儿。”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也能‘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我还在这儿读什么书呢!”

“就你?你那腰,别说楚王了,我都看不下去。”

“埋汰我?让我看看你的,你的!”

“要我说样貌跟权势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不然宋大夫怎么会被春申君给赶出来呢。”

“老师可是春申君举荐的,就这么将人请进来会不会有麻烦啊?”

“孔子说了,‘富贵不能淫。’再说了先生怕什么啊,那是春申君求着先生来的,又不是先生求着他······”

荀子听的直摇头,看来人天性好美色逐利,一堂课是不够移风易俗的。“李斯,你也是楚人,宋大夫就由你多照看些了。”荀子将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李斯拖了出来,敲着桌子耐心叮嘱,“你二人近来不是总打探列国风物吗?宋玉少曾游历列国,又师从屈原,在其师之后也是楚国独领风骚的人物。不过物禁大盛,你二人也当——我还没说完呢!”

“谢先生。”得了老师关照,李斯当即拉起一向拒绝凑热闹韩非,十分敏捷的挤到了宋玉跟前。

楚人衣饰纹样繁复,透着独有的气质,却并不似屈子的张扬慷慨。被学子们围在中心的人身上笼着一层忧愁、极浅,浅到岁月都不曾在面容或是鬓发间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宋玉眉梢微扬,似乎目中只有远山和从指间流过的秋风,等学子们渐渐倦了,三三两两的散去,才转过头来戏谑地看着独留的二人。“是要问香草呢,还是要谈美人?”

“当然是——”李斯刚出声就感受到了手腕上的力道,就势一个趔趄栽在了韩非怀中,好偏不起来,“师兄,急什么,我还不是帮你问。”

“快起、起来······”当着生人,王族公子还是很注意形象的,偏偏李斯不让他如意,直将韩非的前襟蹭的乱七八糟,才重新站稳,眼底尽是狡黠。“我知道,公子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当然不是要听巫山神女朝云暮雨——那仙童如何?”

“你又、来、来······”

宋玉看着二人情状,勾起了往事,轻叹一声,“当年我也有一好友,就如你二人,一贫、一贵,却日日相伴无所不谈,还是他引荐我见了先王。从前我总在文章里说他不好,与他争吵,他却不知道,我也笔下也只敢对他胡说八道了。”说道此处,宋玉怆然一笑,“可惜。他死后,我再也编排不出这些自作聪明的故事了。”

年轻人未知生死,甚至未尝别离,书简所述到底冰冷,何况二人都是理智至极的人,故而此刻并不能体悟其中哀思。或许只是过于敏锐的洞察力让李斯将宋玉的神情与先人联系在了一起,“知音难遇。庄周至情至性之人,妻死,鼓盆而歌,却伤惠子之逝。”

宋玉轻轻摇头,“还是说说你二人想听什么吧。”

“楚。”韩非总算抢在了李斯前面,“屈、屈、屈······”

“师兄想问,屈子当年曾在楚实行变法,欲效商鞅、吴起,使楚国强大,为何短短三年就被贬官。而屈子贬官之后,仍军前督战、主联齐外交,似乎并未失去怀王的信任,其中有何内情?”李斯说完果然得了韩非点头,会心一笑。

“提及老师,不问文章,倒问政,玉还是头一回见。”宋玉用食指轻叩几下前额,唤起了某些纷杂的记忆,“也没什么特别的,怀王当年用老师,并非为老师满腔热血所述的‘美政’所动。楚有三贵,景、昭、屈。景、昭势大,楚之令尹、将军多从这两氏出,怀王不过是借着老师的出身、老师的脾性,去对付那两氏。一旦老师声名显赫,王同样会警惕屈氏。无非东风西风,刮来自然只有一阵。”

“可老师行新法,连对屈氏也并无私心。”宋玉眼中有些湿润,连忙抬起袖子拭去,他怕泪的幻影中看见汨罗江的水花,怕看见老师枯瘦的身躯一点点消失在江心。“老师也知道怀王用他是什么心思,却在怀王面前争了一辈子,事君何曾有二?”

“事君不二却不知君啊。”李斯心中并不赞许这样的做法,面上却也只是跟着叹息。

“屈子······痴、痴啊。”韩非的话少有的带上了情绪,头一次让李斯辨不出是忧伤,是哀叹,还是痛。

之前听二人调笑间李斯唤了韩非“公子”,宋玉大概猜到眼前锦衣华服者是某国王室了,韩、魏、中山、或是燕。“玉非公室王族,少年也曾周览九土,足历五都,可终于还是回了郢都。我以为我没有老师那样的家世,便可为我王披肝沥胆,也做个万古流芳的名臣。然而先王看重我,却只让我为他写尽楚地旖旎,兰台之风或是巫山云雨,用老师传授给我的锦绣文章,全心全意粉饰太平。”

“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离开楚国?”李斯总算问了出来。商鞅入秦,吴起之楚,乐毅在燕,而苏秦相齐。明君强臣,当自寻。在李斯看来,怀才不遇便是缺了择主、自荐之才。

“或许是楚人多情,留恋故土吧。”宋玉自嘲道。“人非草木。多有无奈之处。”

“千年前,鄢、郢也非楚国所有。”李斯想起上蔡,有妻儿,有幼时玩伴,有郡中的同僚,可他不喜欢,也不曾有过多的留恋。“如此说来,是斯寡情,原不当是楚人。”

“非也。”宋玉柔和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他们还有太多宝贵的岁月。“士之情,各有不同,此事不宜以己度人。不过有一点老师当年说过,情深之最,万里河山。”

“万里河山吗?”李斯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心几乎要从胸中跃出来。

“先、先生,楚···你认为楚还能······”韩非的指甲在李斯腕上突然掐出几个印来,一下子把李斯疼的回过神来。“啊——师兄是说,先生您认为楚还能如从前一般再次称霸天下、问鼎中原吗?”

“天命。”宋玉凤眸轻阖,眉心似蹙非蹙,“从前我也不信天命。如今老了,倦了,也只能仰仗天命了。”

“时移世易。便是还有申包胥一般痴心的人物,也再无助楚复国之秦了。”李斯将韩非的手挪到自己的手心,紧紧攥住,手心温热,话却冰冷,“春秋大大小小百余国,如今不足十个。师兄,斯以为自从吴起死在楚悼王尸身后,楚就再无——”终究不忍心,李斯缓了语气,“如先生言,听天由命。”

“天命?”韩非看着李斯,两人都不信天命,如今倒拿来做托词了吗?

“先生······”韩非突然笑了,“何、何时······归乡······”

宋玉也笑了,“回不去了——已为秦之南郡。”

永远也回不去了。

 

宋玉在兰陵盘桓数日,也为两人述说了不少列国故事。如那位痴心的楚人卞和,为了献玉,先被厉王断去左足,又被武王断去右足,最后在荆山下泣血三日,终于让楚文王剖开璞石,取出了美玉。

凤栖处,必有美玉,荒诞吗?有美玉为何非要献楚王,楚王不识璞玉,为何卞和此生都执着在了献玉之上?李斯认为文人之说大抵是夸张了的。

君王需法术未必如需要美玉迫切,卞和献玉,即使非宝也对君王没有损害尚且失去了双足。吴起在楚变法削弱混乱而遭肢解、商鞅在秦新政富国强兵而被车裂,大臣贪权而小民安于动乱,当今的君王没有如楚悼王、秦孝公那样的魄力,法术之士虽死不能有先贤之功,何来霸主?韩非如此写给了他的韩王,石沉大海。有的人虽死犹生,有的人却连冒险的机会都没有。

秦王政十三年,云阳狱。

“就算我不曾对大王说那是你的文章,秦军入新郑之日,你也会如屈原一般吗?”

“师弟啊······”韩非在笑,“送,送我,回······韩、韩国······”

李斯替韩非合上了双眼,心却骤然空了一大块儿,却仍然落不出泪来。“美玉宁毁于椟中,也要回韩国,师兄,究竟为何。”

庄周可以带着弟子去惠施的墓前叹息,宋玉可以对着他们怀念景差。而他,只能与他的君王偶尔提起韩非文章的字句,或是苦笑地看着帝位上顽劣的孩童曲解“圣人”之言。

 

秦王政十八年,王翦破赵。秦王之邯郸,李斯从。他终于看见了那块儿传说中的玉,雕琢的精美,却与寻常玩物无异。当年昭王要用十五座城池交换的美玉此刻躺在了李斯手心,,半日后,吹落玉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才当得起天下至宝。

 

秦二世三年,咸阳。

物禁大盛。老师的话,从前嫌太多,如今只剩自嘲了。商鞅死而秦六世有胜,终霸天下。如今李斯呢,盛极而衰,或许亡,就在明日。

李斯终于明白了昔人落寞、故人执念。人非草木,原来真有无处可去时,原来真有途穷之时,原来从前是自己命太好。或许他不曾好好做过楚人,入了咸阳后却当真做了秦人。或许也并非如此,最后的时刻他竟想起了他的故乡,他并不后悔离开上蔡,却想起了那牵黄犬逐狡兔的日子。

“岂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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