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

杂食、耐污、广布种,政斯非、亨泌等。CP滤镜30米,补药认真

【吕嬴】夜奔

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


暮色昏黄。

“公子。”吕不韦的声音被狂风卷着透过窗钻入秦王孙耳中。

“先生可算是来了?”或许是预想过太多次,此刻反倒觉得不真实了,异人揉了揉坐的发麻的双腿,循着声音缓缓踱去,确认了来人的轮廓才放下心来。见大商人手撑在窗边粗喘着气,心中了然,轻笑道:“依先生看,此次我是不是在劫难逃了?”

“王孙竟然还笑得出来。”吕不韦瞪了窗角一眼,摇了摇头,谁让自己栽在这儿了呢,想退也早就来不及了。“方才打点妥当,你我现在就走。”

“你我?”异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后院,“阿政和她······”

吕不韦终于甩了点脸色来,“公子若是回到秦国做了太子,赵国多半还会顾忌着他们母子。公子若是死在这里,别说赵王,就是赵国街上的狗啊耗子啊都敢咬一口。”

“先生说的没错。”秦王孙的语气平静的像是自嘲,他并不犹豫,只是对第一个儿子和第一个女人还未全然泯灭人之常情而已。像他们这样的人,可以轻易有数不清的儿女。不过他也说不清为何仍多余的轻叹了一声,“前日答应阿政要教他习字,只能失信了。”说完还算利落的攀上窗台,扶着吕不韦恰好递过来的手一跃而下,身形本称得上轻巧,却因不慎踩上裙裾跌进了吕不韦怀中,让两人险些一起扑到地上。

“公子当心。”吕不韦虽然一向期待秦王孙的投怀送抱,但此刻也只能冷面做一回柳下惠了。

“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千金之资付诸东流啊?”异人扬起眼角,偏要在此时给商人添堵。

“是万金。”吕不韦拧了一下异人的手背,没用多少力,随即抓起广袖下的手腕,迅速向大门拖去。

“不愧是天下巨富。”异人赞叹一声,立刻跟紧吕不韦,脚下生风。

值守士卒此刻都去用夕食了,只留两人看着门。那两人早被钱财勾走了魂,听见动静便僵直的背过脸去,心中暗暗雀跃等着商人事成后再一次真诚答谢。

饶是如此,潜行的囚徒还是屏气凝神老远后才松了口气,钻进备好接应的马车。狭窄的空间让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不过两人的心全然悬在了车外的动静上,喘息此起彼伏,目光却几乎不曾交错。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一处荒僻且破落的宅院前,吕不韦先行下车,亲自确认妥当之后才掀开帘子将异人接了下来。

“今日不出城?”显然他们还在城内,异人心有疑虑,却并无异议,他只是想要些解释,或者说是请他的先生传授经验。

“不是所有人都能用金玉打点通的,如今王齮将军围了邯郸,说不定明日就能破城亡赵,势利之徒更不如往日好找咯。何况吕某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公子身上,此刻哪敢多冒一分的险?”吕不韦着重咬了“身家性命”四字,回敬异人之前的戏谑。

屋中陈设简陋,饭食亦不精细,却十分照顾客人的口味。

二人同席而坐,吕不韦亲自递上羹汤,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秦王孙食不知味的情态,也不劝——他散尽家财可不是为了给秦王做奶娘的。“要不了几日,去找麻烦的赵人就会发现秦王孙不见了。你我今日若是在城门耽搁了岂不被逮个正着?过些日子等赵人以为你早跑了,出城也就方便了。”

“听先生的。”异人应付着咽下半碗,将碗放在一旁,站了起来,倒没忘调笑,“只要别让我来个伍子胥出昭关——一夜白头就行。”

“那自然不会。”吕不韦拿起那剩下的半碗,就着一边的水渍仰脖饮了下去,随手掼在案上,也站了起来,“就算公子不爱惜,吕某也舍不得。”

炭火将屋内暖的通透,隐隐约约映出两人的影子来。

秦王孙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商人也并非稳操胜券。手指把玩着绸一般的青丝,绾在指间,拂过心间,不知何时成眠。

雪将邯郸的清晨压的死寂,身边凹陷的形状显得更加冷清。温暖如春的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书、没有笔墨,也没有人说话。异人每日醒来后便用指甲在窗台划下一道,不然连过了多少日也说不清了,即便如此,他也偶然疑心昨日是否漏了一道。

竟像深宫女子·······不,他的期许若是和囿于宫墙的佳人一样纯粹,反倒省心省力。到了赵国的秦王孙本已沉寂多年,甚至开始怨这王族血脉。吕不韦异想天开的抓住了他,他何尝不是如救命稻草一般缠住了吕不韦?异人不曾对吕不韦说过咸阳宫中兄弟之间的玩闹,不曾讲起那些真真假假的豪言壮志,即便他们无尽亲密。也或许是他自己都渐渐淡忘了,或许是那些从不重要。

 

“妥了,今日出城。”十日后,冰雪消融,连屋檐滴答了几日的雪水也几近干涸。两人都换上了庶人的衣装,混进商队。“任谁也想不到,赵人追捕的秦王孙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在邯郸街头。”

即便秦军几度攻城,赵国依然有热闹十足的所在,游走各国的士子、商人,未解人情的童儿,谈笑世事的贵人,熙熙攘攘。

商队在此处置换货物,二人便在酒肆休憩。偶然一瞥,竟远远看见几个士卒推搡着一对母子,路人争着冲那个孩子啐口水,也有动拳脚的。母亲拼命将孩子护在身下,口中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一边挂着几道布条算是半截袖子,泥污中透着刺眼的血色。

“先生。”异人攥紧了拳,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目光死死钉在那对泥里滚过一样的母子身上。“你就是这么确定赵人不再找我了?”

“没错。”吕不韦掰开了异人的手,却无法将属于父亲的目光拉回来,只得用余光扫视一遍周围,压低嗓音道:“别忘了走之时我们怎么说的,你做了太子,他们就不会死。”

“如果他们等不到那一天呢?”异人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原以为早已想清楚的事,真到了眼前,却瞬间击碎了所有防备。

“眼下最要紧的是你。”吕不韦将一碗浊酒递到异人唇边,“喝下,别看了。”

这是异人第一次拒绝吕不韦,眸中透出足以使常人寒彻骨的冷意来,“我知道你能。”

“不值得。”商人都是投机的,擅长冒险,自然也是最擅长规避风险的。吕不韦以相似的冷意回应,“如今秦王,若是也顾忌你在邯郸为质,哪还有什么长平之战?哪有如今直指邯郸?你是要做王的人,没有心才能——”

“功高如白起,仍不免赐死杜邮亭。昔年陶朱公助越王勾践复国,却急流勇退泛舟五湖,为天下首富。先生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见商人面色变幻,异人眼中有了笑意,寻回往日温和:“我若是真的没有心,先生怎么敢把身家性命都放在我身上?”

“既然公子执意,不韦从命。”商人为蛰伏的王孙散尽家财,本就是为自己寻了一位君主,一位他终将拜服的王。商贾之道吕不韦自信能够独步天下,至于从政,他渴望金玉换不来的权力却对这陌生的世界看不明朗。从命也好,动心也罢,商人的天平终于倒向了另一边。“稍坐。”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整装上路,出城竟意外的顺利。

岔路口,两人离开商队,向秦军行营摸索而去。城外仍是赵人的地界,只有寻到秦军,秦王孙才可以真正高枕无忧。

“吕某盼着公子念旧情,同样盼着公子能成明君。”两人钻进灌丛,避开一小支赵军后,吕不韦悠悠叹道。

“先生此时教我?”异人揪掉身上几截枯枝,站了起来,看看陌生的前路,回头将吕不韦也拉了起来。

“不过感慨一下,公子慈父之心,让你我得摸黑夜行了。”吕不韦摸了摸腰间佩剑,打量一眼天色,“若是路上窜出只狼来——”

“那就有狼肉吃咯。先生的剑术,我领教过。”异人笑笑,加快了脚步,“总不会比邯郸城里群狼环伺更危险。”

“那我可说清楚了,要护着他们母子,我留的那些金银还够,若要再将他们送出城来,只能等你做了秦王了。”趁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秦王孙还愧疚着,吕不韦当即将自己从坑里彻底捞了出来。

异人是个好主,进退分寸一向恰到好处的令商人满意,“先生放心,异人感激在心,那番话是情急之下,冒犯——唔——”

唇齿分离,两人相视而笑,连疲倦也一同卸去,与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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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

——《史记·吕不韦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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